生活中,每個人都有自己崇拜和愛戴的對象,我也有,除了那些偉人、英雄之外,還有一位極其普通的農民——我的弟弟。不論時間過去多久,弟弟稚嫩的肩上扛著一架笨重的耕犁,趕著老黃牛,行走在田間小路上,吃力地扶著犁粑,艱難地翻著祖輩們不知翻過多少遍的黃土地的情形,永遠不會在我腦海中消失。
我家住在西北一個偏僻的山村裡,閉塞貧窮,弟弟小我4歲,天資聰明,愛學習,老師和村裡的人都誇他學習好,長大一定有出息。然而,弟弟的夢想卻早早地結束了。
那年,高考榜上有名,這對我是人生的一大轉機,而對弟弟意味著災難的開始。我上大學後,父親來信說,弟弟不再學習了,這消息雖然在我的意料之中,卻讓我感到不安,在省城上學,有錢的同學買吃、購衣,隨心所欲,毫不吝惜,可我不能,我知道我口袋裡的錢來之不易,那是親人的血汗呀。記得那年寒假開學,父親把家裡所有積蓄三十幾元錢給了我,並說等有錢再給我寄去。我知道父親是在安慰我,含著淚點了點頭,一邊收拾東西準備上路。就在此時弟弟進來了,他從衣兜裡掏出一疊錢來遞給我。母親說這是弟弟上山挖藥掙來11元5角錢,原想年前給弟弟買塊布料,做件新衣服過年穿,可弟弟不要,說有舊衣服穿就行了,非留給我上學用。此時,我的心好似萬針穿刺。猛地將錢擲回弟弟拎起包走了。
“哥哥……”出門不遠,身後傳來了呼喊聲,我一回頭看是弟弟趕來了,他那雙粗糙無比的手裡攥著那11元5角錢。我再也抑制不住感情,一把將弟弟擁進懷抱許久許久捨不得放開。
弟弟轉身走了,我定定地站在那裡,任寒風吹打,直到弟弟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有時候,我竭力不讓自己想弟弟淒慘的情形,拼命去讀書,不給自己閑靜的時候,但我做不到,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映現弟弟稚嫩的肩上,扛著堅硬笨重的農具下地幹活的畫面。弟弟輟學後,先是在家裡幹些力所能及的活,後來便像成年人一樣下地幹活了。學耕地,趕馬車,莊稼人能幹的活,他樣樣能幹,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十幾歲的孩子儼然一個“老農民”。再後來,弟弟病倒了,大口大口地吐血,醫生告訴家人是給累的,以後注意讓孩子歇歇。當家裡寫信把這一切告訴我時,我哭了,好傷心,好後悔呀。如果那個暑假我多個心眼兒,給父親提醒一下,弟弟也許不會有今天的悲慘。那天,我同家人下地幹活,太陽火辣辣的毒,鋤了一會兒,父親和母親硬推我到地頭那棵桐樹下乘涼,說我常坐學堂,經不住日曬。我去了,可坐在蔭涼下的我,心裡不是滋味,覺得父母有點偏心眼,同是兒子,況且弟弟還小,就因為我是讀書人,便要我休息。正想著,一件叫人心碎的事發生了。正在鋤地的弟弟突然摔倒在地上。我飛快地跑過去,將弟弟抱到桐樹下,很顯然弟弟是因為過度勞累而加之天熱休克了。
父親呆住了,母親用拇指狠勁地掐著弟弟的人中,好大一會兒,弟弟才蘇醒過來。這時,我猛然發現弟弟的嘴角滲出了一絲鮮紅鮮紅的血。這血讓我熱血沸騰,仿佛血管要爆炸一樣。我發瘋般地刨著黃土地,恨不得把所有的活幹完,讓弟弟能像我一樣,坐在明亮的教室裡讀書。對那血絲我沒有冷靜地去思去想。
大學終於畢業了,我被分到空軍某部當了一名軍官。這時我想為我付出忍耐、心血和勞作的弟弟做點什麼,實際上,這也是弟弟輟學供我上大學時,我在心中發過的誓願,我跑前跑後,托人說情,總算在部隊給弟弟找了個臨時工。我想,一來能讓弟弟像城裡人一樣生活,二來抽時間教他學些文化知識。我將喜訊告訴了弟弟,誰知沒有引起弟弟的一絲欣慰,表情倒顯得冷漠。對比之下我大惑不解。晚上,我和弟弟並頭睡在炕上,我問弟弟為何不想去,沈默了一會兒他說:“哥,我想去哩,可爸和媽年齡都大了,身體又不好,咱哥倆走了,丟下他們誰照料呢?再說去部隊,會影響你的工作,人家要怪你哩。”
我的一切努力,被弟弟的一席話付諸東流。實際上從我的感情上來講,只不過是對一種負疚感的解脫和寬慰。盡管這樣,我仍然沒有忘記要為弟弟做點兒什麼的心願,因為我欠弟弟的太多了,後來,我又拿出自己的積蓄給弟弟,要他到外面闖一闖,做些小本生意,他答應了,也去了,但沒幹多久就幹不下去了,一方面生意難攬,也因沒文化常被人欺,另一方面體力不支,還是回到了家,回到了那片祖祖輩輩生息的黃土地上。
弟弟,哥實在無力為你做什麼,只能在腦海裡經常浮現你的影子。夜深人靜,草就這點兒文字,去吻你那顆善良、純潔的心。同時祝福、祈禱那些農村孩子,能有書讀,有學上,不再走你那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