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幸運,在這個年代我有一個哥哥;其實應該說很不幸,善良的哥哥竟然有我這樣一個愛搗蛋又調皮的妹妹。我時常對他進行惡作劇:我會偷偷地將臭襪子塞進他的枕套裡;也會趁他睡覺時在他的臉上塗滿唇膏;我更會在揮霍掉自己的“積蓄”後五次三番、死皮賴臉地霸佔他那不多的零用錢。而哥卻不與我計較,他會在夏天給我扇扇子,在冬天給我買帽子,會一次又一次地買給我價值6元錢一小塊的奶油蛋糕,會在我病時三更半夜跑去買藥。哥很寵我,我也很依賴哥。
記得很小的時候,有一次碰巧爸媽下班都很晚,我餓得哇哇大叫,吵著讓哥去做飯,其實哥也只大我3歲,那時還只不過是個小孩子,哪會做什麼飯哪!但被我逼得無奈,只好下廚。他先在鍋裡倒入米飯,又把雞蛋和醬油混合著倒進去,本以為做出的是香噴噴,金燦燦的蛋炒飯,沒想到盛出的卻是味道如鞋墊一般的,黑糊糊的東西。
我盯著碗左看右看,哭笑不得地說:“哥,這是什麼呀?”
哥眨眨眼睛,咧咧嘴:“呵呵,這個,這個嘛,這個叫做‘神仙炒飯’,你吃完這碗飯後許一個願望,那願望就會實現。”
“是嗎?”聽哥哥這樣說,我迫不及待地吃掉了那碗飯並虔誠地許了一個願望。
“你許的什麼願望,可以讓我知道嗎?”哥說。
我看著他,壞壞地笑笑,說:“我嘛,我對神仙說神仙哪神仙,我以後再也不想吃哥哥做的神仙炒飯了。”
……
時間的河水靜靜的流淌,絢麗的年華洋溢著花一樣的芬芳,一切的一切都那樣的美好,美好得如夢、如詩、如畫。
小學畢業後,我進入了一所私立中學,我在校內一直名列前茅,而哥也進入了一所很不錯的高中,我是爸媽的寶,老師的苗,而哥也是長輩們的驕傲。我以為日子就會這樣平平淡淡地過去,我已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勾勒出美好的未來:哥會進入大學學習他酷愛的計算機,我也會在進入一所重點高中後進軍通向大學的獨木橋。然而,事情並沒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哥高三那年,我初三,各種書費、本子費、習題費、輔導費、資料費、補課費,種種費用如狂風暴雨般向我家襲來,更糟的是爸恰在此時因公受傷,又在“股海”中翻了船,我們家一下子陷入了“經濟危機”當中。媽常露出無奈的神色,爸掏錢時也有些力不從心。爸媽著急、上火,嘴上的大泡一個接著一個,爸的頭髮明顯白了許多,牙齒也開始脫落,雖然爸當時才四十幾歲,但我卻明顯地感覺到:爸有些老了。盡管爸媽都很努力地去多找一些工作,但我和哥卻分明地意識到:家裡已無力供兩個學生上學了,也就是說,我和哥兩人中必須有一個人退學。
“退學?”一想到這個字眼我就不寒而栗。然而,我仍很虛偽地跟媽說,我不想念書了,媽還沒等我說完,就大吼:“你說什麼呢?你怎麼這麼沒出息,咱家現在是沒錢了,可是我跟你爸拼命也會供你倆讀完書,你以後再說這種沒出息的話,我就不認……”還沒說完,她就摟著我哭了起來。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長長地出了口氣,我又想:幹嘛想得那麼糟呢?也許明天早晨爸的股票就會升起來,那時我們又有許多錢了,我和哥都不用退學。
然而,問題越來越嚴重,嚴重到爸爸睡覺時都沈沈地嘆氣。終於有一天,哥陰沈著臉回來了,那天他回來得很晚,可我卻沒意識到什麼,仍很白癡地躲在我的房間裡學我的ABC,忽然想起第二天要收錢,才去向爸要,但我卻沒敢推門,因為我聽到了屋子裡爸的憤怒和媽的啜泣。我聽見哥很平靜地說:“爸,你別激動,我了解您現在的心情,但我更了解咱家現在的情況,我知道您想讓我上大學是為了我好……其實我也想啊!我白天想、晚上想、連做夢的時候都想,可咱家現在的條件不準許呀,即使我上了大學也不可能讀完,除非,除非讓我小妹退學,但我不忍心也不可能那樣做;可如果我小妹不退學,以咱家現在的條件,是絕不可能供我們兩個人讀完書的……所以,我再三思考,已經決定退學了……而且今天,我,我辦了退學手續,我會分流去學計算機。”頓了一下,哥又故作輕鬆地說,“其實這樣也很好啊,我可以提早學習我心愛的專業,而且我相信,憑我的實力,我可以很快拿到畢業證。”爸嗚咽著說,你這樣做,早晚有一天會後悔的。哥卻堅定地說:“我不會後悔的!作為兒子,作為兄長,我有責任也有義務這樣做,我要供我小妹讀書,我要讓她考大學、讀碩士、攻博士,總之,她能學到什麼程度,我就供她到什麼程度,就算拼了命,我也要讓我小妹完成學業!”
我楞楞地站在那裡,聽著爸媽的嗚咽,我的淚也不知不覺地淌下來,舔一口,澀澀的,鹹鹹的。哥就這樣放棄了理想,放棄了信念,沒有眼淚,沒有怨言,為了他的妹妹,為了我這個小搗蛋,他就這樣委曲求全地接受了這一切,只留下自私的我在良心的大道上偷偷地抹淚。我知道我應該一輩子感激哥哥,感謝他給我的機會,感謝他給我的照顧,感謝他給我的一切一切。然而不久後發生的一件事情,卻讓我愧疚不安,現在回想起來,我仍無地自容。
那天,同學們談到自己的家人,一個說,我表姐在大學讀中文,每年都得獎學金呢!另一個說,我哥今年考上了研究生,導師也不錯呢!後來,大家問我,你呢?我的臉“刷”地一下子紅了,我低頭小聲說,我,我,我哥高中畢業。我的理智已被虛榮心打敗,我覺得哥哥丟了我的臉,人家都是大學生,而我哥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晚上回到家,我氣呼呼地鑽進自己的小屋,哥習慣性地推門進來說,回來啦。我沒好氣地說,廢話,沒看我正要學習嗎?你不考大學,我還要考大學呢!哥一楞,驚愕地看著我,小聲說,怎麼說話呢?又尷尬地笑笑說,好,你學習吧,我不打攪你了。說完,默默地退了出去。看著緊閉的門,我的鼻子忽然有種酸溜溜的感覺,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想:我這是在幹什麼呢?哥是為了我才沒上大學的,我怎麼可以瞧不起他呢?我……唉!那天以後,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神秘兮兮地準備了幾天後,突然向我們宣布:我要上學了!哥興奮地說:“我已在吉大計算機管理專業的自考班報了名,等我小妹考上高中,我就去念夜大!”看著哥的樣子,我們都為他高興。
終於,哥以優異的成績順利地讀完計算機,又順利地找到了工作。那夜,哥買回一大堆美食和一瓶很昂貴的酒,說要慶祝順利找到工作。他把那些美食都推給我,自己卻大口大口地灌著酒,我看到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的眼中滾落出來。我說,哥,你哭了?哥低頭,裝做撿東西的樣子,說,哪有,哪有,我剛才在外面就迷了眼睛,眼裡澀澀的,不舒服……然而,說著說著,淚卻大把大把地掉下來。我知道哥想上大學,他希望有一天能成為電腦專家,能像比爾-蓋茨一樣叱咤天下,可都是因為我,這一切都成了霧裡看花。於是,我的淚也“嘩啦嘩啦”地淌下來。我說,哥,對不起,我欠你的情。哥苦澀地笑笑,摸著我的頭說:“傻丫頭,說這些幹什麼呢?你是我妹妹呀!我應該這樣做的嘛……”翌日,哥終於帶著幾許無奈,幾許感傷,幾許惆悵,幾許失望,踏入了上班族的行列。不久後,我也在哥的鼓勵和支持下以全校第三的成績考入了市內僅有的五所重點高中之一。
在重點高中的生活很快樂,很幸福,有種在保險箱中的感覺。我每天忙著學打球,學下棋,看雜誌,寫文章……在高中近兩年半的生活,我就是這樣度過的。直到有一天,同學們都忙著“備戰”了,沒人跟我打球,沒人跟我下棋,我才意識到:高考迫追在眉睫了。翻翻試卷,除了語、數、外這些我由來已久就很出眾的科目外,其餘的卷面上都是紅紅的赤字。我想我也該學習了,可撿起課本才發現:我已落得太多——趕不上了!無奈之中,我回家說明了情況,等著大家的責罵,可爸卻只搖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媽也只說,當初……唉!而一向疼愛我的哥哥卻橫眉冷對地說:哼!沒出息!我的淚“嘩”地一下子掉下來,我這才意識到:他們已經恨透了我,我不僅耽誤了哥哥,也耽誤了自己。我想了一整夜,痛了一整夜,悔了一整夜,直到淚水浸透了枕巾,我才恍惚地睡著。第二天早晨,哥有氣無力地說,小妹,算了,你不願意學習也別為難了自己,你先幫我朋友賣幾天服裝,過幾天我再給你找個合適的工作。看著哥的黑眼圈,我知道他一定一夜沒睡。我堅定地說,不!哥,從今天開始,我要補習落下的課程,你放心,我一定會考上大學的!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我知道哥相信了我,因為我從他的眼中讀到兩個字——希望。
然而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畢竟我要在三個月內學完人家三年學的東西,可我知道我不能放棄,我不能辜負大家的期望,尤其是哥的期望,我一定得學,一定得努力地學!於是,白天,我纏著老師和同學問題;晚上,我拼命地背書,從第一章第一節的第一小點開始背,同學的筆記,老師的習題被我翻了個遍。在深深的夜色中,我覺得好累、好苦,有時坐在那兒,眼淚就“吧嗒吧嗒”地掉下來。很多次,我都想:唉!算了,放棄吧,我是不可能趕上大家的!但我知道我不能,我知道哥就坐在外面陪我、支持我。每晚10點鐘,哥都會送進來一杯熱牛奶,然後微笑著說:好好學,我相信你!之後是我熱淚盈眶的點頭。那段時間裡,我不論在精神上還是在身體上都好辛苦,而哥比我還遭罪,他總是在我睡後才休息,而第二天又要上班,又不能瞌睡,我看在眼裡,痛在心上。我越發努力地學習,哥也越發努力地工作,他使勁地給我買補品、買習題,哥說我應該多做些題,“厚積而薄發”,只有知道的多了,才能以不變應萬變。慢慢的,我的學習進入了正軌,待考試來臨時,我已與大家站到了同一起跑線上。
我進考場前,哥說:“小妹你記著,不管怎麼樣,一定得把這幾天挺過去,哥就在這兒等你,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有哥在,天大的事兒有哥給你挺著,無論如何,你一定要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安心考試,別枉費了這幾個月的辛苦。”我進了考場,哥就一直在外面等我,三天下來,他已被曬成了“黑煤球”,我笑他,他也笑我的黑眼圈如大熊貓一般。後來,成績發布了,我沒枉費我的辛苦,也沒辜負哥的期望——我終於考上了大學!
當我懷著夢想踏上火車的時候,哥說,你要明白,一個騎自行車的人,如果他在下坡的時候只顧眼前的快活,那他就很難再騎回上坡了,即使可以,也要付出比別人多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努力,人生中有很多下坡,你剛剛經歷了一個,以後你知道要怎麼把握了吧。我點頭,他又說,今後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學會照顧自己,平時要多穿點兒,熱了總比冷了強;你想要什麼就買什麼,錢不夠就跟我說,千萬別委屈了自己,還有……我說,哥,你好囉唆,好啦,我會注意的,再不走火車就要開了。哥這才嘆口氣說,好,你上去吧。我上火車、回頭,卻發現哥在抹淚,我說,哥,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這樣讓我怎麼能放心走哇!哥露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說,我哪有哭,只是又迷了眼睛……火車的汽笛終於響了,隨著徐徐開動的火車,哥跟著,跑著,並大聲說:“別忘了給家裡寫信,注意身體,保重啊……”當哥的身影漸漸地從我的視野裡消失的時候,我努力壓抑著的淚水也終於翻江倒海地湧出來,在奔馳的火車上,我思緒萬千……
回憶起這點點滴滴的往事,我不禁淚水潸然,本以為我和哥只不過是血濃於水,卻沒想到更是手足情深。